与李容峻初识时,他只是个没权没势的傀儡皇帝。
我对他一见钟情,留在他身边六年,尽心尽力助他坐稳皇帝之位。
本以为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站在李容峻身边,与他携手余生。
他却语气冷漠:
“江映,朕的皇后之位需要一位名门闺秀来坐,你不配。”
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,我的恋爱脑在那一刻彻底痊愈。
后来,他来信求我出兵。
我回复:“背信弃义之人,不配我的相助。”
1.
“江映,朕决定封你贤妃之位。”
“官宦之女选秀入宫最高也只能做贵人,更别提你一介平民,你且知足吧。”
龙椅上那人高高在上,看向我的眼神轻蔑,好像他肯封我为妃是对我天大的奖赏。
丝毫看不出,他是和我相恋六年的爱人。
明明一个时辰前,我准备去暗杀庆王时,李容峻还是一副含情脉脉的温柔模样。
他嘱咐我注意安全,又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吻,“江映,杀掉庆王,朝堂上再也没有人敢忤逆我了。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。”
而现在,他说:“江映,朕的皇后之位需要一个名门闺秀来坐,你不配。”
我木然,抬手抹了一把暗杀时溅在脸上的血,不可置信地直视他:
“李容峻,你疯了吗?”
没等他答话,一旁的太监主管率先呵斥:“大胆!竟敢直呼陛下名讳,还不快快跪下谢恩。”
话毕,便有两个侍卫进入大殿,不由分说地踹向我的膝盖。
“咚”一声重响,我被按倒在地。
李容峻没有制止,默许着侍卫的举动。
完全忘记了我曾为救他右腿中箭,至今每逢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。
反倒很是欣赏我这幅狼狈臣服于他的脚下的样子。
其实以我的武艺,制服所有值守侍卫都不在话下。可心口传来的剧痛却让我四肢麻木,动弹不得。
我倔强地直起身子看着李容峻,他那令我第一眼惊艳的眉眼依旧好看,眸中的爱意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,混着猩红的血迹,模糊了我的视线。
六年的相知相伴、风雨同舟,好似是一场幻梦。
昔日那个满眼是我的李容峻,究竟是什么时候消失了?
2
六年前,沧澜江边,我与魏霖从一伙贼人手下救下李容峻。
只一眼,我便不可自拔爱上他。
无他,实在是李容峻的样貌生得太好看了,比我十六年人生中见过的所有男子都好看。
眉目如画,唇红齿白,矜贵儒雅。
最重要的是,他身上有一种不同于我西凉男儿的温文气质,正应了话本子里常有的那句“公子人如玉,陌上世无双”。
与我一同长大的魏霖撇撇嘴,对此并不赞同:“映映,不会武功的男人怎么保护你。”
“我不用别人保护,我还能保护他。”
我不理会魏霖的阻拦,单纯只以为李容峻是商贾人家的文弱少爷,毅然决然要护送他到目的地,京城。
为此,我还编了一套说辞,自称家父是游走边境的镖师,武艺是师承自他。而魏霖则是我的表兄,我们正好顺路要去京城。
李容峻可能见我们二人身手不俗,身边的护卫也折损了一半,便欣然应允我们同行。
惠州与京城相隔一千多里,是大夏最远的封地。
这一路除了跋山涉水的不易,凶神恶煞的贼人也不少见,我们常常路遇伏击。
奇怪的是,这些人个个出手狠厉,不像一般的山匪或盗贼。
那时的我却无暇顾及这些细节,完全陷入了爱情的甜蜜。
我与李容峻并肩骑行在潺潺的溪流边、崎岖的山谷中、宽阔的官道上。数日的朝夕相处,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自然而然暗生情愫。
在漫天萤火虫的草原,李容峻没忍住,第一次小心翼翼地牵住了我的手。
他说:“江映,多谢你一路的保护,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。”
我低着头,庆幸夜幕的黑暗能完全遮挡住我红透的双颊,小声道:“我也是。”
少年人的爱慕天真纯粹,虽未挑明,但我们已是互通心意。
抵达京城后,李容峻说要先回家办事,将我安置在客栈。
没等我休息半晌,魏霖面色铁青敲开房门,将刚打探的消息告知。
我才知道,李容峻根本不是什么商贾少爷,而是皇帝。
从封地惠州赶往京城,准备登基的新帝。
3
再次醒来,我已被换上宫妃服制。
宫女说,我昏迷了好几日,太医诊脉是情绪起伏过大,心力交瘁,静心修养便好。
我不顾宫女们的阻拦,推开宫门,又被带刀侍卫挡住去路。
“皇上有令,贤妃娘娘无诏不得出宫。”
我压下丹田涌动的内力,忍住想拍死侍卫的冲动,沉声道:“去把皇上给我请来,就说如果不来,晚上我会‘飞’去找他。”
侍卫一头雾水,但碍于我的身份,还是乖乖照办。
别人不懂,我相信李容峻会懂。
六年前我得知李容峻身份后,本应该和魏霖一起离开。
可我却忍不住想见他一面。
我换上夜行衣,敏捷地跳上宫墙,绕过层层侍卫的值守,顺利混入了紫禁城。
见到我这幅打扮,李容峻先是一惊,眼中又迸发出藏不住的惊喜:“江映,你怎么来的?”
一见他的帅脸,我心中原本还存的几分气恼瞬间烟消云散。
我指指房顶,逗他:“飞过来的。”
李容峻应是想象出了我施展轻功,穿梭在殿台楼阁间的潇洒,由衷称赞:“皇宫守卫那么多,映儿你真是太厉害了。”
我脸一红,全然忘了来的目的是想向他告别。
李容峻倒是先对我诉起了苦。
外人都说他天生好命,先皇既无子嗣也无亲兄弟,只能由他这个堂弟捡漏,从偏远封地的藩王一跃成了大夏最尊贵的皇帝陛下。
而事实是,前朝有野心勃勃的各地藩王与朝臣,后宫有垂帘听政的太后,他们都只想要一具便于操控的台前傀儡。
李容峻初来乍到,京城各方势力都有意想给他个下马威。
他们让李容峻尊先皇的生父为皇考,而他自己已故的生父则为皇叔父。
“为人子,我怎能做出如此不孝之事?”
说到动情处,李容峻眼眶通红,显得更加惹人垂怜。
末了还不忘对我解释:“映儿对不起,我不是有意向你隐瞒身份,你也看到了,我上京的这一路有多凶险。如果没有你,我根本到不了京城……”
我被美色迷惑,顿时情绪上头。
一拍桌子,我头也不回地跃出窗外,留下一句:“你等着,我这就帮你去收拾欺负你的人。”
我行事果断,当即去绑了礼部尚书的独子,给王阁老的补药里加了点料,又埋伏在青楼后门,将喝完花酒出来的太后弟弟揍到骨折。
各方势力被打压,再有李容峻的誓死坚持,只能暂时妥协。
最后,李容峻如愿加封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为帝后,顺利登基。
“多亏你了,江映。等朕收拾好前朝与后宫,定会娶你做皇后,一生一世一双人。”
李容峻紧紧将我拥在怀中,许下诺言。
年轻英俊的帝王眉目含情,我不可自拔地溺死在了他的深情里。
就这样,我以暗卫身份留在了李容峻身边。
这一留,便是六年。
4
李容峻许是真的忘记了我们的过往。
等到太阳落山,只等到他命我去侍膳口谕。
我一用劲,手中青花玲珑瓷杯瞬间碎裂。
还侍膳,李容峻现在可真能摆皇帝的谱啊。
我差点就想跃上宫墙,一走了之。
但转念又想,我姜映为人光明磊落,背信弃义之人是他李容峻,凭什么要我灰溜溜逃走?
好不容易忍下情绪,我还是抬步去了御花园。
万春亭位于假山之上,俯身便能一览园中美景。
李容峻正端坐在内,珍馐美食铺满一桌。他旁边还有一人,我记得,是首辅嫡女顾娇娇。
呵,江山在手,美人在怀,好不惬意。
想必这位华贵大气的顾小姐,方才是李容峻心目中配为皇后的人选吧。
我冷眼看着二人,并未行礼,右腿还有些作痛。
心里认真盘算,如果打皇帝一顿,有多大把握能全身而退。
李容峻剑眉紧蹙,正欲对我目无君王的行为再次斥责,顾娇娇先假装亲热地前来拉住我的手。
“江姐姐,明日是我和峻哥哥的大喜之日,姐姐不必忧心我不容你,往后我会与你齐心协力侍奉好峻哥哥。”
李容峻面露欣慰,我嫌恶地一把甩开顾娇娇,有些疑惑:“大喜之日?”
顾娇娇含羞带怯地看向李容峻,“是呀,明日举行封后大典。”
我一愣,随后便想清楚了其中关节,自嘲一笑。
江映啊江映,你可真像个傻子。
一月前我去东州收拾完齐王回京,刚进城便听有百姓议论,圣上要娶顾家嫡女为后。
我冲进宫质问李容峻,他一副为难模样,说是顾首辅的意思,他还没有松口答应。
他安抚我,让我相信他,他一定会解决好这件事。
我没有丝毫怀疑,又匆匆领命,去调查江南水患与太后一党的牵连。
可现在,他们竟然告诉我明天是封后大典?
这种典礼照例要提前一年半载便开始准备,那我,到底被李容峻骗了多久呢。
顾娇娇还在滔滔不绝展示茶艺:“江姐姐你千万别怪峻哥哥了,他有他的苦衷。但峻哥哥心里定是有你的,不然也不会让你一个民女进宫为妃……”
我被她吵得脑仁疼,恶狠狠道:“闭嘴,再说话扇你。”
顾娇娇整个人瑟缩一下,杏眸中霎时蓄满了泪,好不惹人怜惜。
一直没开口的李容峻这时候发话了,他霸气地将顾娇娇护到怀里,“江映,你能不能别闹了?朕装乖卖傻哄了你六年,也该够了吧。你不是就想做朕的女人,现在朕允了,还给你贤妃的高位,你有什么不情愿?”
我本来做足的心理防线又他被一句话轻易击溃,心痛如刀绞。
原来我以为两情相悦,竟是在装乖卖傻、哄我?
原来真心被践踏,会这么痛啊。
不愿再和负心人纠缠,我深呼几口气,声音苦涩:“李容峻,你将我的玉佩还我,我会离开夏国。”
来之前,我有想过那玉佩可能不太容易要回,或许李容峻会借此要挟,不放我走。
唯独没想到他会问:“什么玉佩?”
他语气中满是疑惑不解,神情也不似作假捉弄,是真的在回忆什么玉佩。
我一怔,眼睛还是不争气地红了。
“李容峻,你背弃承诺,已经让我心寒。没想到啊,你居然还能让我更失望。”
“如意云纹佩,五年前,在北境,我送你的定情信物。”
5
五年前,李容峻初露锋芒。
同时,北境的部落屡次进犯。
京中各方势力都不想让李容峻顺顺利利地掌权,有些人甚至都不想他活命,于是有了群臣上书御驾亲征。
但世事皆由两面性。
若李容峻能平安凯旋,那自是功绩一件,于他掌权大有助益。
风险与收益并存,我们商议考量良久,最后还是决定——去。
北部人高大勇猛,擅长骑射,尽管我叫来了魏霖坐阵,打得也很是艰难。
最凶险的一次是北部人趁雪夜突袭,我方没有防备,更没有雪天作战的经验,很快便节节败退。
我命人加急给带兵先行的魏霖送信,又让心腹送李容峻先出包围圈,打算自己留下断后。
李容峻却不走。
他死死抱住我,铁甲是冬夜的冰冷,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炽热:“映儿,我决不可能抛弃你,一人独活。”
我回抱住李容峻,浑身血液沸腾,竟生出“死了也值了”的荒唐想法。
多亏魏霖及时赶到支援,我们合力斩下敌方将领首级,敌方大挫士气,溃不成军。
眼看胜局已定,我们都放松了警惕。魏霖躺在地上大口喘气,我也和李容峻携手相拥,庆幸劫后余生。
就在这时,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支乱箭,竟直直冲向李容峻。
我想提剑抵挡已来不及,只能用尽全身最后一丝气力将他推开,那箭却正正没入我的右腿,差点射入经脉。
事后,李容峻自责地哭了,他主动揽下照顾我的活儿,寸步不离。
军医说伤筋动骨需休养一百天,应该班师回朝的李容峻又陪我在北部修养了许久。
那如意云纹玉佩是我在首饰店随便买的,并不贵重。
重要的是我那时养病闲来无聊,亲手编了一条穗子挂上去,想送给李容峻。
只是我常年习武,满是老茧的双手不适合干这种精细活,再怎么努力那穗子也始终歪歪扭扭,着实算不得好看。
那时的李容峻却不嫌弃,他提起玉佩,笑着打趣:“终于也有我们映儿不擅长的事了。”
我又羞又恼,伸手欲抢,“不送你了,你还给我。”
他顺势拉着我的手,又系了一条红线上去,“我很喜欢,这便算映儿送我的定情之物吧。”
6
李容峻想一会儿,才终于想起来:“是那穗子很丑的玉佩?时间久远,朕不记得放哪了。”
北部习俗,有情人会互送系有红线之物,意为想与对方结为夫妻。
我本想将这最后一丝念想亲自斩断,不过现在突然觉得不重要了。
“李容峻,放我出宫。”
我闭了闭眼,吞掉泪,语气坚定。
宫内侍卫不足为惧,可我孤立无援,若李容峻调来御林军全力追捕,那我定是逃不出京城的。
最稳妥的还是让他自愿放我走。
李容峻仍旧以为我是在无理取闹,他不耐烦道:“不就是一块玉佩,你想要朕再赏你便是。”
顾娇娇也出声相劝:“是呀江姐姐,我这有块水头上好的翡翠玉珏,峻哥哥遍寻全城才得。送给你,你莫要再同峻哥哥置气了。”
我接过那玉珏,顺手往亭外假山下一抛,又反手结结实实给了顾娇娇一个耳光。
整个过程一气呵成,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。
“啪!”
空气安静了好半晌,在场众人无不震惊。
“真不想打女人,可谁让你不乖乖闭嘴。”其实那一掌我收了七分力,已是手下留情。
顾娇娇捂住脸扑进她峻哥哥的怀里,哭得肝肠寸断。
“江映,你太过分了!”李容峻目眦尽裂,举向我的手指颤抖,“你现在怎么变得如此彪悍、暴力、无理取闹?”
“来人,将贤妃关进承乾宫,严密看守,无诏不得出!”
那曾经令我神魂颠倒的俊脸,如今是这么狰狞可憎。
我轻笑:“你以为这样能困得住我吗?李容峻,你就不怕我和你鱼死网破。”
李容峻不理解我为什么不能接受与旁人共侍一夫,但他了解我的手段和力气,相信我一向说到做到。
他为怀里的佳人拭干眼泪,又柔声哄了几句,等顾娇娇止住哭声,才重新将目光投向我。
“江映,皇宫不是你能随心所欲的地方,今日你若执意要走,他日如何乞求我也绝不可能再让你回来。”
“我、不、稀、罕。”
我一字一顿说完,接着迅速拔出一旁侍卫的佩剑,撩起宫装下摆,决绝挥刀。
昂贵华丽的浮光锦顿时断裂。
我将那布料抛向空中,轻飘飘的料子如蝴蝶般翻飞飘舞,在我和李容峻之间缓缓下落。
李容峻的双眸似是被绯红的布料染上了色,眼眶竟也变得有些红。
“我与你,就此恩断义绝。”
我将剑扔下,果断转身。
没有回头。
7
次日,皇宫角楼上。
我立在围墙边,朝太和殿的方向眺望。
封后大典如期举行,听着那边震天响的鼓声与人声,我的心中再没有了波澜。
“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?”是魏霖在问。
我叹了口气,“回家吧。”
自从对李容峻一见钟情,我便一心一意全扑在他身上,一晃竟已六年没回过我的家了。
魏霖一直默默陪伴着我,也一样。
他有些激动,迫不及待道:“太好了,你定好启程的日子,我去安排。”
说话间,一只白身红嘴的信鸽盘旋在我们周围。
魏霖扯出颈间挂着的骨哨一吹,那鸽子听话地落在他的手上。
他取下信,只一眼,神色凝重。
“殿下,凉王陛下召你速回西凉。”
李容峻一开始没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,其实我也一样。